心狠狠一沈，眼前一片黑暗，模糊了雙眼，心底五味雜陳一般，混淆了所有視聽。當年，她為了生下這個孩子，背井離鄉，背負所有人對她的唾棄。她深愛著這個孩子，凡是她想要的她都盡力給她最好的，然而物質的需求遠遠滿足不了日漸成長的心智。

她小心對女兒隱瞞著關於父親的所有事，卻在隱藏的這條道上漸漸失去了自我，最後連母愛也一起隱藏了起來。五年前她去西班牙留學，她認為那會是一條光明大道，女兒會慢慢長大成熟，不久會帶回她的愛人，然後結婚生子。多麽美好的願望。然而天不遂人願，自從她去了西班牙，除了例行公事來的幾通電話，再無其它，她不再跟她講自己的心事，假期總會有這樣那樣的事耽誤，不回墨爾本。她給的生活費原封不動的存在卡上。她努力打工賺錢，為每一個假期安排豐富的節目，卻沒有一次她參與的機會。當意識到女兒的變化時，她在反思自己該怎麽做。然而，這麽多年的嚴謹自侓，早讓她遺忘如何以一個慈母的身份讓女兒再度回歸。

“如果現在告訴你這個故事，你還願意聽嗎？”她的聲音聽不出半點情緒，仿佛一切與她無關。

倒是陸文曦略顯失態，端咖啡杯的手微抖，將杯中的咖啡撒落幾滴。不待她發表自己的意見，母親已經開始回憶……

“故事還要從我和露珊說起，那時候，我和她上同一所高中，文理分班的時候，我們被分到了同一個班，因為怪異孤僻的性格，不被老師和同學喜歡，最後幹脆座位也調在了一起，我們一起逃課，一起在課堂睡覺，一起拉小提琴，穿同樣的衣服，學著同一種腔調說話，所有好事壞事我們都一起做。意外的是，盡管上課貪玩睡覺，每到考試總能考出不錯的成績。”

“兩年後，我們升上了同一所大學，選了同一個專業，我們真的就像形影不離的好姐妹。後來，我們甚至喜歡上了同一個男生，高高的個子，修長的手指，他拉小提琴的時候，仿佛全世界都為他停止，我和露珊兩年多來無話不談，唯獨在這件事上閉口不談。升上大學的我們仍然時常逃課，卻永遠不會逃有他在的隔壁課堂，一切竟然都只是為了能看見他從走廊路過。沒過多久，露珊的哥哥徐成豪從國外學成歸來，她將我介紹給他，年輕時的徐成豪風度翩翩，每次出現在校園，都會引發一陣圍觀，那時我並不知道他是喜歡我的，只當他是來學校接自己的妹妹。那時，他只要有空，都會來學校接我和露珊去吃飯、逛街、購物，兩人幫變成了三人幫，而我和露珊仍然默默喜歡著小提琴男生。”

“那天，我路過導師辦公室，意外聽見他要出國留學的事，我承認自己有點手足無措，仍然抓住了最後的機會跟他告白，被拒絕其實是意料之中，我只是想光明正大結束自己的暗戀。卻不想，我和小提琴男生化解尷尬，相視一笑的場面被露珊和徐成豪看見。我從來不覺得有解釋的必要，但露珊卻因為此事遷怒於我，我們的友誼第一次面臨如此考驗。當她知道小提琴男生拒絕了我，並且準備出國時，我已經在徐成豪的猛烈追求下答應做他的女朋友。”

“畢業那天，徐成豪向我求婚了，因為露珊搗亂，那件事不了了之。沒過多久，父親的公司被人陷害，撐了半年就宣布破產，之後的一周，一場交通意外，讓他們離開了人世。在我籌備父母葬禮的時候，徐家卻在為他安排相親，據說對方是將門之後，家族頗有背景，徐家想要在經濟動蕩中立足，就一定要依靠她們程家的勢力。那時，我意外聽到長輩們說，父親公司被人陷害，少不了徐家的添油加醋。當知道那樣的事情以後，我哪還能正常思考？”說到這裏，陸雪曼自嘲一般冷笑一陣。往事歷歷在目，而如今她也能坦然面對了。

“我找了幾個小混混，想讓他們□□一下徐家準備迎娶的新媳婦，結果那女人竟然如此好運的被別人救了，當警方開始調查這件事時，我已經去了澳洲。後來，我聽說那女人和當時救她的男人好上了，徐程兩家因為此事鬧得眾人皆知，一時淪為街頭巷尾的笑柄，然而，我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發現有了你……”陸雪曼深邃的眼中飽含歉意，“我甚至預約了好幾家醫院，想拿掉你，每次都在手術臺上後悔了。”

“後來，你平安降臨在這個世界上，媽媽真心為你的到來感到開心，當時鄰居一個瑞士男人很喜歡你，他甚至向我求婚了，可每當看到你像極了他的眼睛，我就不忍心讓你叫別的男人爸爸，這麽多年，我有遇到過不錯的男人，但最後都拒絕了，我明白自己的心裏其實是愛他的，可那份感情只能一輩子埋葬在心中。你十歲那年，他終於找到了澳洲，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他過的並不好，他說：那個女人懷著別人的孩子嫁給了他，而他深愛著別的女人娶了她。”

“後來所發生的事，你也都知道的，大家為了維持表現的平靜，不願再做更多的改變，他是我的舊友，是你的徐叔，這樣的關系真的挺好。其實在你十歲那年，你的名字就已經出現在他的遺囑中，可最終他卻因為這份遺囑斷送了自己。”

聽到這裏，陸文曦已經淚流滿面，她模糊著雙眼望著母親，心底是說不出的滋味，她幻想了很多可能，卻獨缺“明正言順”這樣的身份。

母親遞上紙巾為她擦幹臉頰的淚痕，“對不起，現在才告訴你事情的真相，可是，如果可以選擇，我想一輩子將它藏在心底。”

那一瞬，陸文曦看見母親眼底異常堅定的眼神。機場廣播提醒登機時，母親已經恢覆了平靜，輕聲道，“不用送我了，”然後起身離開。

陸文曦緊隨母親的步伐離開咖啡廳，走去的方向與她相返……終於知道了真相，可她已經忘記要如何安慰自己，心越發變得麻木不仁，現在，她只想找個肩膀靠一靠，可茫茫人海，誰會是她的依靠？

看著機場人來人往，她終於不願再往前走，調轉了方向走向休息區。她像五年前一樣，雙臂抱膝埋首其中，橫坐在休息區的椅子上淘淘大哭起來。心痛的感覺襲上心頭，她不知道如何描述那種痛楚，就像五年前一樣，眼淚是她唯一可以宣洩的工具。

因為母親嚴厲的教育方式，她從小就不愛哭，無論受到多大的委屈，眼淚從來都不是她示弱的表現，唯獨在這件事，她無從選擇。當有人輕輕拍打她的後背，遞來紙巾時，陸文曦才稍微停止了抽泣，擡眼看見是葉鷗涵，那一刻她幾乎拿捏不準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情撲進他的懷中，或許她是真的累了，想找個肩膀靠一靠，僅此而已。

葉鷗涵站立著不動，任憑陸文曦將自己的眼淚鼻涕擦在他的襯衣上，就那樣靜靜站立了好一陣，懷中的人才稍微恢覆了理智。

她哽咽著，“我賠一件新的給你。”

葉鷗涵倒是難得沒有取笑她的意思，反而拿了紙巾認真的幫她擦著眼角的淚痕，為了不讓已經花掉的妝更加難堪，他擦得很認真，小心翼翼，最後滿意一笑，牽著她離開機場。

回家以後，看她靜靜坐在藤椅上遠眺著前方，他才安心回到書房開始忙自己的事。本來在外市出差，突然接到陸雪曼的電話，請他務必回來照顧她。他便真的停下手上的所有工作，馬不停蹄趕回來，如果曾經他因為自己如此沖動而迷茫，那麽現在他便肯定如此做法的真正意義，那就是因為真的愛她，不願她受到一點委屈。

而事實正如他所料想的一般，她像五年前一樣坐在機場痛哭流涕。可即便如此，她也像只刺猬一樣時刻準備襲擊靠近她的人。五年前的她，明明就是只醜小鴨，不知為何機場匆匆一撇就讓他上了心，這是他至今沒想明白的問題。而見她此刻安靜的坐在走廊的藤椅上，他又覺得，還好他不早不晚的遇上了她。

晚上，葉鷗涵點了外賣，聽見門鈴聲，是她去開的門，收了快遞，看包裝大約知道是什麽，然後拿到廚房裝盤。飯菜上桌，兩人相顧無言。飯後，陸文曦早早回了自己的房間。葉鷗涵再三猶豫，終於沒忍心去敲她的房門。只發過一條短信：最近幾天先住這裏，免得被記者騷擾。

她自然知道這條短信的意思。也懶得多去想，直接關機。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收拾洗漱出來，屋裏早沒了葉鷗涵的身影，倒是陣陣芬芳撲鼻而來，讓陸文曦有些驚訝。

是歐石楠，那植物她認得。

三年前，在為期2周的南非之行中，如果說親眼看見草原上奮力奔跑的各類異獸珍禽已經是這場旅行最大的收獲，那喜歡上歐石楠便是命中註定的宿緣。幼細的葉子，開滿莖根的粉色小花，與其說它有多特別，不如說因為它埋葬了希斯克利夫（小說《呼嘯山莊》的男主角），即便愛的深沈激蕩，終究不過孤獨的死去。她喜歡歐石楠亦是因為它的花語——孤獨。

走近那團緊簇的歐石楠，微微彎下腰，嗅著它的淡淡芬芳。下一秒，她又熟練的摘下它的花蕊放進茶杯沖水，分明記得它美容養顏的功效不錯。略帶酸味的茶水因夾雜了蜂蜜的香甜，讓杯中的飲品顯得更加美味。當羅薇薇到時，陸文曦正細細品著，笑著尋問對方是否要一杯。

“葉鷗涵特意邀請我過來陪你，”羅薇薇直奔主題，“這是天大的喜事，我不認為你會在這種時候做出什麽沖動的事。”

“報道已經出來了？”陸文曦已經開始淡忘嘴裏的味道，“結果是什麽？”

“案子還在調查中，但是徐夫人已經被刑事拘留，徐瑩逃去了美國。”說話間，羅薇薇並不閑著，四處打量著屋子的設計，最後嘖嘖道，“這房子的裝修真不錯，整個地中海式的風格，你快告訴我，住在這裏，有沒有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感覺？”

“徐瑩逃去了美國？”

“對啊，她母親前腳剛被抓，她後腳就收拾行李溜了，”嘲諷的語氣，“不過這是故意殺人罪，徐夫人應該會被判無期。”

“無期……”她知道無期背後所隱藏的含義，她也知道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可她並不願意為此作出任何讓步，就像她並不願意知曉這樁栽贓陷害背後真正的秘密一樣。

去到露臺，遠眺窗外的那片碧海藍天，“薇薇，我要回馬德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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